最後一天早上,我在YHA裡恣意拍照,和小希在「吉希杯」撞球總冠軍賽上不分勝負。波斯貓躺在西洋棋桌上慵懶地躺著,怎麼逗弄牠連頭都不甩過來。大部分的夥伴早已離去,懷著滿腔離愁卻只能跟大海道別。我們提著日益厚重的行李上了熟悉的小巴,目的地卻不再是日覆一日的葡萄園。
要跟一個生活了兩個月的地方道別,難過無可避免。當我們跟Andy揮手道別,那台小巴最後一次從我們面前掉頭離去。小希手插口袋站著不動,著急地想要撿拾些什麼收藏起來,結果卻從裡面掏出未退還的房間鑰匙,害我笑到在地上打滾,滾一滾鑰匙也從我口袋掉了出來,這才發現我也忘了還。說時遲那時快,預訂的長途巴士準時駛來,於是我們跟YHA最後的聯繫就成了這兩個邪惡沈重的罪惡感。
預計五小時後車子會抵達柏斯,原本打算大睡一覺調調時差,座位後方的爸爸卻淘氣地跟兩個小女孩玩起「Knock ! Knock !」的俏皮話遊戲,而且還樂此不疲。害我只能瞪著窗外的綠樹曠野藍天白雲沙灘深海發呆,就這著直挺挺地坐了五個小時的車,中途在休息站吃了超油膩薯條跟奇異熱夠,膽固醇飆升導致我頭痛欲裂,一直痛到看見西澳僅有的那一小撮高樓大廈為止。
由於準備投靠的柔依夫婦恰巧在這天到國際機場送機,導致我們必須找個地方混到晚上十點多,而此時才下午不到三點,我們只好帶著大包小包穿過層層街道到市區唯一的漫畫店去消磨時間。適逢聖誕節期間最後一次下班潮,人群如洪水在我們周遭傾瀉。我們剛從即使再熟識彼此距離小於一公尺都會不自在的鄉下回來,這種擁擠比起薯條更讓我頭痛難耐,我再也沒辦法經過每個人時靜靜觀察對方今天的心情甚至過去的故事,想著他的沮喪是不是來自於上司的不可理喻,她的笑容又是不是來自於另一半的溫柔。太多聲音、光影、畫面、習氣刺激我的五官,一瞬間將我乃至於我的思想一起吞沒、撕裂。
這種自我即將遭到毀滅的恐懼讓我加快腳步,用了原本一半的時間就到達目的地。氣喘吁吁地推開大門,其他顧客看到恐慌地提著龐然大物的龐然大物都不自覺地退避三舍,小希跟我找了個座位就將東西堆成一團,隨便跟老闆娘寒暄幾句,喔!對!寒暄,寒暄也是件可怕的事!我趕緊讓龐雜的漫畫情節將自己痲痹,這才慢慢遺忘城市這怪物的威脅感。
一直到半夜終於到了柔依家後,餘悸猶存的我立刻失眠了。這種痛苦一直到現在都還沒完全調整回來。得慢慢讓身體又與城市同調,用冷漠的表情面對所見一切。以忽視、自私、疑心保護自己,不被五光十色、光彩奪目刺傷。如今我又回到只有一片窗戶的天空,還被高樓大廈遮掩了不少,我在此生又重新經歷了一段短暫卻急促的社會化旅程,才發現這根本是不合人性的,但我似乎沒有能力使其倒退反轉,只能學習如何在其中渺小自己找到一小塊生存空間,或是膨脹自己壓縮別人的生存空間。
結蘆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是如何高深莫測的境界,國中的我不懂,不過現在又重新體會陶淵明是多麼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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